人物专访 | 王文渊：人将自己表演为人

很多人可能不认识王文渊。

但是，对于“戏剧教育”这个词一定不陌生。近年来，“戏剧”与“教育”似乎越来越频繁地捆绑在一起出现于各大教育平台和培训中心，“儿童戏剧表演课”也成为了家长们为孩子选择课外兴趣班时会综合考虑的备选之项。提供此类课程的机构也是层出不穷，前有大胆吃螃蟹的抓马宝贝，后有冯小刚注资的卓美教育，如今在构建未来高中的探月学院更将教育理念创新发挥到了新的高度；国内的理论研究者们也逐渐发声，“戏剧顽童”叶逊谦、“自由戏剧”创始人蔡洁、著名剧作家李婴宁等等。为什么会在这么多知名研究者中关注到相对默默无闻的王文渊，或许是因为他的理念有一些与众不同吧。

王文渊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戏文系，作为一名青年编剧导演，《鼻鼻丹》成长乐园项目负责人，曾参加澳大利亚、美国表演大师班，法国红鼻子小丑表演工作坊，台湾DIE/TIE教育戏剧工作坊，人类表演学创始人理查德·谢克纳主持的哈姆雷特表扬工作坊等；曾以上海交通大学、华东师范大学为基地开展大学生戏剧实践多年，具有丰富的表演培训经验。

Q：您是戏文系毕业的，应该去琢磨剧本呀，为什么会研究戏剧教育呢？

A：有一次我在朋友圈里做了个调研，请大家说说为什么会去学表演。有一位朋友提供的答案是：学表演可以当明星，当明星可以大把大把赚钱，否则我干嘛要学表演?！这个答案让我一晚没睡好觉。我一位同行和我描述，只为了一个几秒钟的镜头，家长带着孩子在摄影棚外面整整守了一天，那种痴狂劲无法描述啊。尽管我们都知道这几秒钟的镜头决定不了任何事，但在家长眼里，那是一个重要的经历，一旦写进孩子的简历里，立刻就能拉开和别的孩子的档次和距离。再不济，哪怕朋友圈发几张美图，也可以秒杀一大片同学嘛。一切都是功利、实用和虚荣在作祟。似乎在很多家长眼里，只要孩子有上舞台或者上镜头的机会，这个“表演课”就是好的，但是我想真正的戏剧教育应该包含的内容更多，而且往往处于一种很尴尬的境地。

Q：怎么理解“很尴尬“呢？

A：戏剧教育的尴尬之处在于它讲求的是过程体验和身心基础建设，正因为很多收获是内在的，无法量化或外化，家长就断定此课无用。“自由戏剧”的蔡洁女士曾说教育戏剧“没有用”。作为同行，我觉得她的讲法还真是有道理呢。只要家长还想通过“当下收获”或“技能性得到”这样的标准做判断，那教育戏剧的确是没给孩子什么东西。

Q：什么是“当下收获“和”技能型得到“？

A：所谓的当下收获，是指短期就能学会的东西，比如一堂课下来就会背一段唐诗，会拉一段小提琴曲或会做一道题了等等。技能型得到也是同理，会写书法了，会跆拳道了，会奥数了，不同的是，后者需要多花点时间才能得到。而一堂我们的戏剧课结束以后，小朋友往往说，我能做鬼脸了，我能像青蛙一样跳了，我能做一个胜利的手势了。家长可能会觉得，这些东西还要学?即便会了又怎样?因此“当下收获”和“技能性得到”都是站在功利和实用主义的角度去考量的指标，只要没有学会什么具体的有用的东西，那你学这个就肯定没啥用。

Q：您知道北京的探月学院吗?他们好像也很重视戏剧教育课程，对此您怎么看呢？

A：探月学院我知道的，我和他们的负责人也聊过，我们的理念其实非常接近。但是如果把戏剧教育引入义务教育的课堂，又会招致老师们的抱怨。我曾参加某大学开展的教育戏剧工作坊，很多中小学老师也慕名而来。活动结束后，大家座谈，老师们说：这活动看着挺好，但到底是不是有用，我们有点吃不准啊。其实这个反馈已经是蛮客气了。老师们真正担心的不仅是难以评测效果，更重要的一方面，这形式没法和升学接轨啊。所以方法形式怎么换都ok，就是不能影响我们的升学率，这是钱打的游戏规则，不容破坏。

Q：听您这么讲，好像戏剧教育存在不少困境啊，那它存在的合理性在哪里呢？

A：我想，讨论这个问题前，可以借鉴我在上海交大TEDx大会上谈到的关于表演的观点：人为什么是人，因为人将自己表演为人，能够合情合理地将自己在世界面前表演出来，是非常伟大的智慧。我们无时无刻不在表演，有人时演给人看，没人时演给自己看。从人类成长的角度来说，表演发挥了极大作用。当我们还是婴儿的时候，就会用哭这种表演来引起妈妈的注意，于是得到奶喝。长大一些之后，我们不仅不会忘却本能的表演，还通过不断的模仿和实践，学到很多基本社会规则，进一步丰富了我们的社会表演能力。再长大一些，我们懂得通过表演获得间接经验和想象推演，并学会理性分析和正确研判。从这个角度看，表演实在是太重要了。既然表演这么重要，那以表演为核心的戏剧教育还是不是无用的呢？

Q：戏剧教育就是教孩子学习表演吗？

A：我认为不是，现在很多机构都有戏剧表演课，大部分的模式都非常商业，把孩子召进来，按照老师的模式有样学样，毕业的时候给家长表演一出剧，家长觉得非常好，还想续报，但其实这根本不是真正的戏剧教育，孩子有没有真的学习到表演上的东西我们也不知道。真正的戏剧教育应该是顺应了人类成长规律，着重运用表演手段去加强孩子们在不同领域内的学习。如果从全人养成这一功利需求去考量，就是指在培养有血有肉有思想的真正的人。

Q：您好像也和团队研发了儿童表演课是吗？

A：是的，我们玛朵的戏剧教育理念和市面上很多的机构都不同，所以我们索性自己研发了表演课，已经试课两年了，现在刚刚开始正式招生。这个课程是基于我们2016年推出的儿童剧《鼻鼻丹》这一故事原型，而且引入了赫拉利教授《人类简史》一书中的历史观，他本人也为我们的课程写了寄语，可以说是非常强大了哈哈哈哈哈。

Q：试课了两年时间了?那真的是很长的周期呢。

A：是的，因为我们也是属于创新教育的范畴，和传统的表演课有很大的不同。我们引导儿童率先感知自我，找到自我，实验自我，运用自我，随后将自我投身到角色中去。而传统的表演课中，启蒙自我的部分非常少，老师都希望快点把孩子赶到舞台给家长表演，哪怕他们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还很懵懂。所以这种训练是很可怕的，一方面制造了僵化，一方面扼杀了天性。后来我在大学里教大学生们学表演，看到他们已经僵化的身体和思维方式时，我感叹道：真应该让你们去学学我们的儿童表演课程啊。

Q：您刚提到您的戏剧教育理念和市面上的很多机构都不同，能具体讲一下吗？

A：我们鼻鼻丹表演课秉承的主要理念就是不能将专业过早的区分开，而是像国际流行的跨专业课程项目一样，把和戏剧相关的很多元素都融合并置在一起，首先给儿童们提供的是一个空间或一个舞台，然后抛出一个想法或一个故事，再引出一些目标和任务，最后才告诉儿童要学习哪些技巧去完成这些任务。我们在试课中发现，进入故事空间时，儿童已经在勾连剧情主动进行场景探索了，而出现目标和任务时，儿童就做好了主动思考主动行动的各项准备，而我们需要的，只是示范和引导。而其他的很多机构都是拉孩子进来直接模仿老师非常刻板的一些表演套路，最后孩子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就演完了一部剧，没什么意思的，只不过家长会比较喜欢这样的模式。

Q：那对您的理念，家长的态度是什么样的呢？

A：很多家长是不理解的，家长们初看了课程设计以后问我们：啊?你们不教绕口令啊?不教肢体动作啊?不让他们演角色啊?这和别的表演课不一样啊！的确，我们不教，但儿童在对故事场景和训练饱和体验的过程中，自行创造出的语言和行动才是最生动，最富有想象力的。更重要的是，儿童被主动学习的力量充分激发，为了完成具体任务而努力思考和创造性行动，这种过程令老师们都惊叹神奇。